画出千年洛神的叶露盈: 人人争先恐后,我要做一只会发光的蜗牛!
一旦你笃定了要选择一份可以从事一生的职业,那么你必须做好要去刻苦钻研的准备。
你必须要深刻地去理解自己从事的职业,了解它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品质。
文 | 息小徒
公元223年,曹子建从京返回封地,失意落寞,暮日西沉,停于洛河,忽见一丽人,于岩于畔。
他想,他爱上她了。
于是,他用最灿烂的文字描绘她。
刚刚回国的叶露盈,读着那些文字,洛神那么美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;
那么多有趣的生灵环绕,腾文鱼以警乘,鸣玉鸾以偕逝;
那段爱情,悱恻缠绵,无望又美丽。
她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曹子建的心情,有点孤独,有点不知所措,美明明就在心里,但是被很多东西困住,不知道该去哪里。
她想,那就画吧。
至于要通过这次绘画抵达什么样的地方,她不知道,会因为它而获得什么样的声名,她更想都没想过。
而在初版《洛神赋》声名大噪之后,因为不满意第一版的呈现,她开始画第二版。
再一次过上6点起12点睡,除了画画就是画画的生活,也是不可预料的。
一切都不确定,就好像曹植遇洛神。
而惊喜,往往就来自于不确定。
1
读书时,叶露盈是标准的好学生,纵然现在的她不算很喜欢好学生这个标签,但事实确实如此。
通过画画去讲故事的天赋,从小就有。
画一只兔子,把它关进笼子,想象着谁会去救它,还有舒克贝塔、多啦A梦、阿童木,她把自己也放进画里,一起去冒险。
写作业,作业下面压的是刚刚画好的故事。
高中学理科,成绩很好,但是更想画画,于是选择艺考,按部就班,得偿所愿。
只是那些看似平静的少年时光,究竟在自己身体里放置了什么样的秘密,那时尚未可知。
她只是隐约发觉,比起规规矩矩的生活,好像更喜欢一种自由的感觉,那种自由,有点古怪。
2010年,她成了中国美院插画与漫画专业的学生。
扎实的训练是必要的,纵然在未来的某一天叶露盈明白了自由的意义,但是对尚是学生的她来说,基础的线条是从事这份职业的基础。
她甚至期望找到一种画画的规则,画对的东西,画绝对精致美丽的东西。
这些让她成绩优秀,始终是年级综合成绩第一。
然而,古怪又总会冒一点芽,挠心挠肺。
古怪的意思,比如说,一个美少女长着大大的眼睛,那么这个眼睛能有多大,大到占满一张脸吗?
这个爱美的女孩为自己买了很多色号的口红,那么她的脸上会不会有很多嘴呢?
这样的东西不那么正确,但是就是让她心生渴望。
现实的生活像一张桌子,平淡无奇,而古怪就好像这个桌子上一点点烫手的地方。
它并不一定是完全的真实,但当你摸到的时候,会被烫一下,然后发现自己是活着的,你似乎能够抵达目光之外的,那些情绪和情感。
村上春树在《我的职业是小说家》中提到,
“假如一味从自己的观点出发凝望世间万物,世界难免会被咕嘟咕嘟煮干,人就会身体发僵,脚步沉重,渐渐变得动弹不得。”
被优秀和正确困住的叶露盈知道,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些其他的观点。
一旦你笃定了要选择一份可以从事一生的职业,那么你必须做好去刻苦钻研的准备。
你必须要深刻地去理解自己从事的职业,了解职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品质。
于是,就有了一次离开。
2
抵达挪威,自由降临。
每天的生活单纯极了,早上在画室,晚上回家,同老师不断地讨论,交谈,那是一个新的世界。
也许是因为北欧高崖的狂风与心悸,山间平地的湿地与花海,她想象那是山妖的住所,而堆叠的古怪石像则是他们对神明的朝拜。
也许是冬夜里的北极光和学校里的幽暗图书馆秘密收藏室;也许是维京人血液中的奔放和粗旷。
她将曾经为自己定下的规则抛弃,她想,随便画画看吧。
于是,有了《莫比乌斯环》。
《莫比乌斯环》是一个哲理故事,人站在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上,永远无法抵达终点,而看似在单纯平面上无法解决的问题,在莫比乌斯带上又可以被解决。
不同的视角,不同的方式,她开始摆脱对于正确和细节的执拗,去进入一个故事,一份情感,一种情绪,。
叶露盈发现自己成了冰岛上的一颗苔原植物,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以一种奇妙的姿态生存。
3
身体记住了自由的感觉,以至于回国之后相当长时间都无法适应。
工作、学业、未来,这些暂时离开的东西,忽然又砸进了生活里。
她转而走进了生命中的孤独时刻。
在孤独中,遇到了《洛神赋》,她想曹植不能抵达自己的理想,大约同自己的感受是相似的吧。
她花了半年研究资料,从《洛神赋》,到《山海经》《抱朴子》。
顾恺之是她绕不开的巅峰,春蚕吐丝的用线,高古飘逸,洛神自水中而来,与曹植彷徨而视,为这幅画注入灵魂的,亦是当时顾恺之的惆怅思绪。
▲顾恺之作品
曹植、顾恺之,叶露盈,将历史折叠,他们相遇在一个共同的地方。
叶露盈开始画自己想象中的洛神,第一个月,画分镜头,最快乐的一个月。
她在想洛神云髻峨峨,修眉联娟,到底是个什么模样;
她想象洛神会有操控水中一切生灵的能力,于是给她一件鱼的披风,让她的耳环是海浪;
她在想曹植看到洛神之后,害怕神女不理会他,于是要自持收敛神色。
两个人就那样呆站着多无趣啊,那么就让他站在洛神的衣服飘带上好了……
《洛神赋》中最打动叶露盈的一句话是:
“恨人神之道殊兮,怨盛年之莫当。
抗罗袂以掩涕兮,泪流襟之浪浪。”
他说,恨人神殊途,让两个人在最好的年纪不能在一起。恰像对于自己的理想,对于心中的美,无限热爱,却不能抵达。
于是叶露盈画了一张洛神的侧写,眼中含着泪。
将整个故事一根线一根线的绘制完毕,走完了一段千年前的爱情,走完了千年前那个落寞才子对于美和爱的追而不得,积攒了18米的手稿。
接下来,就是一些机械性的工作,给每一个细节做肌理、填色,每天十个小时,从日出到凌晨,六个月的时光。
等到全部完成的时候,四周很安静,她看着画上的洛神和曹植告别,有些难过,但在那缺憾之中,叶露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。
一个作品,是一个活的生命,冒出创作的念头,是给予了它生长的可能。
而接下来的精雕细琢,给予它骨头和血肉,让它终可拥有自己的命运,便是造物。
《洛神赋》完成之后,叶露盈满足了,从困惑,到逃离,再到回归,这个千百年前发生在这片自己生长的土地上的故事,让她探到了根系。
4
《洛神赋》之后,短暂的休息,她开始画其他绘本。
日本,一个歌舞伎表演,小狐狸的父母被杀死做成鼓,小狐狸假扮武士忠信来到人类世界,遇到了真正的忠信武士。
叶露盈听不懂演员晦涩的唱腔,但她听懂了那个故事里的快乐、凄哀、冲动、伤感,创作的冲动再一次袭来。
她想,那就画吧。
从小狐狸的样子,到整个故事的起承转合,她再次进入创造的过程,愉快和痛苦她都经历过,但因为故事的不同,她又抵达了另一个世界。
就好像练习最基本的线条一样,她不断淬炼自己的直觉,对于世界的敏锐,对于情感的体悟。
拿到台版的《忠信的鼓》,她抱着书,一人在酒店哭,不是难过,是一只蝴蝶的蜕变,一颗种子的生长。
生命的清晰,不是突然间的恍然大悟 ,而是一步一步认真坚实地走。
回过头时,叶露盈发现自己好像是“一只会发光的蜗牛,在黑暗中缓慢行走,回头的时候,看见了自己留下的一条发光的金线”。
画画于她,成为了生活,随手记录,是她看世界的方式,路边的虫子,快速描绘之下,让它的翅膀上长出眼睛,是练习,也是积累;长篇的大型创作,是她表达,通过创造去体悟,体悟隐藏在眼睛背后的真实。
热爱旅行,把稿费全部拿来漫游,体会到去不同的世界,带给自己多么丰富的滋养。
墨西哥城郊的贫民窟像极了自己曾经的画,布拉格街头的酒杯乐师让冬夜充满暖意,西班牙的罕布拉宫里立刻就能感受到另外一个画家笔下的世界,她相信他一定来过这里……
还有文学和音乐,舞蹈和戏剧,家里的两只猫……
她坚信自己创意不会枯竭,因为她面对一个如此丰富而巨大的世界。
她需要做的,就是一个想法来了,就将它们创造出来,一个接一个,不让它们腐烂在思想的某个落寞角落。
好友说,叶露盈大概是她见过最勤奋的人类了。
她认真规划自己的生活和时间,时刻保持对生活的热情,从来都干净整洁的创作台,稳定的创作节奏。
她的年轻,她对这片土地许久前那些深层脉络的好奇、热爱,她的勤奋,她的自由的表达——有许多这样的人遍布在这时代中,让人觉得那都是希望。
5
《洛神赋》最终给叶露盈带来了巨大的声名,国家宝藏邀请她去录制节目,她有些忐忑:
“那么大一幅画,投放在大屏幕上,得有多少破绽啊!”
观众或许不知道,她知道。
所以当出版社电话给她询问出版的时候,叶露盈说:“我要重画。”
很平静,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,已经知晓将要面对的痛苦和艰难,心中早已经划下合格与优秀之间的红线,她将其称之为:“这是职业操守。”
曾经让她焦虑和烦闷的框架,有些刻板的生活规矩,在这一刻成为了助力。
她开启了自己的理性技能。
感性是创作的开端和光点,而理性则是能保证你将其完成的后盾。
她将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破绽一一弥补,每一个神灵鬼怪,有来处,也有归处……
曾经她尚不知晓如何同心中的完美主义相处,这一次,她坦然了,尽所能,完成自己该完成的,其他的,交给时间。
这就是职业性。
将自己定义为职业小说家的村上春树有一个很棒的比喻,他说,
作家到了某个时间点,需要将“剃刀的锋利”转换为“砍刀的锋利”,进而将“砍刀的锋利”转换为“斧头的锋利”,能够度过这几个转折点的作家,会超越时代。
事实上,这个比喻适用于每一份职业。
从精密的技术,到大巧若拙,最终返璞归真,这其中的锋利,是不断对于自我生命的淬炼。
时代的浮尘渐渐落下,将比以往更需要耐烦的、细致的、深入的、完美主义的心境。
它成就并考验着每一个人。
▲新完成的《洛神赋》第一页就是一张拉页,曹植从自己的政治理想中离开,要去往一个精神性的地方,她重新设计了现实世界和那个曹植即将抵达的太虚世界。
本期作者:息小徒,一个想着能走多远走多远的说故事人。
图片:叶露盈 (微博@叶露盈YeLuyin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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